穆晴明醒來天色大亮，分不清是什麽時辰，但一定時候不早。

許久不曾如此好眠，感覺這日子才是人過的啊。

她懶懶翻個身，看見到荀楚坐在臨窗的位置，低著頭仔細編著什麽。

呵，他的臉是真不好看。

可麟紋之下其實還是能看出他臉部輪廓很好，五官……嗯，至少那管鼻子很挺，睫毛很長，眼神靜謐得像新雨後的空山，靜謐、清澈。

大概以前總是坐著輪椅，大部分人都沒註意他其實身形挺拔頎長。

此時，一件素白寬松的居家衣袍，也能襯得他肩膀如若刀削，身體挺括清逸，這樣瞧著分明儀神雋秀。

修長的手指正十分專註地編著麻繩，沈靜得像很長的時間都這樣獨處過來的。

窗外的梧桐樹經歷昨夜的雨顯得格外青翠，也映得窗前的人更加清淡。

過了一會兒，察覺到她的視線，他擡頭看了過來。

穆晴明咧嘴一笑：“早安，小荀。”

荀楚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面，起身朝她走過來，腳步舒緩：“睡得可好？”

“好。”昨晚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的，就記得跟他說了很多話，然後不知不覺就酣然入夢。

她睡著的時候荀楚還在她床邊坐著，醒來他又在她窗前坐著，對她依舊十分規矩有禮啊。

“你睡得那麽晚，怎麽一早就起來了？”

“沒早起。”他說著往她床沿坐下，望著她睡眼惺忪的樣子，“還困不困？”

穆晴明捂嘴打了一個哈欠，搖頭。

“那就起來用膳。”

“嗯。”穆晴明立刻坐起，烏黑的長發稍淩亂地落了一身，目光看向窗前，“你剛才在做什麽？”

荀楚順著她目光看了一眼，起身到窗前取了桌上的東西又重新坐回床邊，將手上的物件放到她手裏。

“銅鈴……”穆晴明仔細分辨，“是我送給你的那個？”

荀楚頷首。

都幾年了還保存著呢，穆晴明笑著拿起來，發現荀楚在銅鈴上用麻繩編了系線，銅鈴內的銅舌下方掛上了一張薄薄的竹片。

竹片一面寫著：“跂予望之不得語，但願萬裏書平安。”①

大概意思是，很多話想說沒能說，但願你在哪兒都能平安。

風鈴許願，荀楚是祈禱她平安呢，穆晴明看完後笑著又將竹片翻了一面。

上邊寫著：“若是前生未有緣，待重結，來生願。”②

這個穆晴明就不大明白了，不是不理解詩詞的意思，而是為什麽寫這個，若是前生沒有緣分，就期望來生能成為結發夫妻。

估計荀楚在決定去葬天林後都想著今生無緣，來生再與她相見的意思吧，穆晴明目光狡黠看向他：“我不在的這時間，你都快害相思病了吧？”

不是快，是已害了相思，衛榮說他都已經茶不思飯不想。

穆晴明提著麻繩將銅鈴拎起來，薄片旋轉又看到了若是前生未有緣兩行字：“這兩句雖然也挺好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，你念全了給我聽聽。”

荀楚長睫緩緩眨動，伸手撫平她的長發：“相思似海深，舊事如天遠。淚滴千千萬萬行，更使人，愁腸斷。要見無因見，拚了終難拚。若是前生未有緣，待重結，來生願。”

“文縐縐的。”穆晴明撇嘴，“這詩句我就喜歡相思似海深，我可不管什麽舊事、前生、來生，我們要今生就好了。”

她將銅鈴給他，拽她會的兩句詩：“別人說，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。我覺得，兩情若是長久時就在朝朝暮暮，難道你不想跟我朝朝暮暮嗎？”

荀楚望著她寬厚一笑，拿起風鈴起身掛在了面朝梧桐樹的窗前。

穆晴明瞧著那人掛風鈴的挺拔背影，掀開被子下床，光著腳丫跑到他旁邊。

“要幫你嘛？”

“就好了。”

風鈴掛在了窗前，風吹過發出沈靜悠遠的聲響。

荀楚看著銅鈴，穆晴明看著他，雖然很受用，但穆晴明你是否該收斂一點？荀楚轉頭瞧著這人：“不知情的，還以為本王有多好看。”

穆晴明臉微微一紅，但也沒避開他取笑的視線：“以前不讓看，現在還不讓看呢？”

“幾時不讓你看？”荀楚說著將目光轉向了後院的梧桐，目光深邃，“以前不覺這梧桐院子好看，如今看來……美不勝收。”

“說的是我吧？”穆晴明探出那張好看的臉，“因為我好看，所以讓你覺得梧桐樹也好看了對麽？”

還是一樣的性子，臭美得……很討他歡喜，荀楚沒正面回答，只是偏頭凝望她一字一句道：

“蒼蒼梧桐，悠悠古風；葉若碧雲，偉儀出眾。根在清源，天開紫英；星宿其上，美禽來鳴。世有嘉木，心自通靈；可以為琴，春秋和聲。臥聽夜雨，起看雪晴；獨立正直，巍巍德榮。”

這段太長了，穆晴明聽了後邊忘記前邊。

“偉儀出眾，獨立正直，巍巍德榮這些句子……你是在指桑誇槐呢吧？”

指桑誇槐……是由指桑罵槐而來？荀楚一下被她逗得忍俊不禁，也就穆晴明敢這麽篡改。被她所感染荀楚逗趣道：“在下在誇梧桐，何來桑槐之事？”

他語氣低沈而有磁性，平日說話的聲音一直都很平緩不見波瀾，此刻嗓子染上了一絲笑意，添加了一分難得一見的玩味，聲音依舊不大，但聽著讓人愉悅。

“反正聽不懂，所以梧桐是我，槐樹也是我，你就是在誇我好。”她不客氣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，“你老給我拽古文我也給你念句……你聽不懂的小詩吧。”

荀楚側過身面朝她，洗耳恭聽。

穆晴明清了清嗓子，望著他念道：“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, the sun ,the moon and you. The sun for the day, the moon for the night, and you for ever.”

荀楚自然聽不懂，但不會像她那樣認為是在誇他：“這是他國的語言？”

“嗯，聽不懂吧？”

“所言何意？”

何意啊，穆晴明目光盈動起來：“用你所熟悉的文字翻譯的話是，浮世三千，吾愛有三，日、月與卿，日為朝，月為暮，卿為……朝朝暮暮。”

說到最後穆晴明的眼睛如同星辰燦爛。

荀楚表情似乎沒什麽波動，只是一句一句聽下來，目光一寸寸變得柔軟，在聽到卿為朝朝暮暮的時候，眼裏的水色柔光似乎要滿溢出來。

不得不說穆晴明所謂她聽不懂，她不會說的話，其實說得最是撓人心肝。

有些表達從她嘴裏或直白或含蓄的說出來，總會那麽讓人神魂具顫。

荀楚問：“晴明跟別人可也這樣說話？”

如果是，他會嫉妒得不得了。

跟別人也說朝朝暮暮？“我瘋了嗎？”穆晴明好笑道，“我只跟你才這麽說。”

荀楚目光再暖：“以後也只能同我一人說。”

穆晴明抿嘴笑著點頭，然後忍不住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：“這樣你都吃醋啊？”

其實，就連她特有的語音語調他都不想讓人聽了去，只是那樣好像有些無理取鬧，但這事穆晴明問起來他還是供認不諱，是，會嫉妒。

哈，穆晴明笑不可遏：“你果然不是楚王。”

嗯？

“你是醋王。”穆晴明笑話轉身走回屋裏，一邊走一邊將頭發紮起。

看她那一把頭發隨意地紮成了一個馬尾，連梳子都沒用，荀楚跟了過來：“晴明還是不會梳頭？”

會啊，雖然一開始馬尾也有點困難，她以前大部分時候都是短發，當兵之後就更短了，但現在馬尾她紮得還挺好的吧？

“過來坐。”荀楚道了一句。

穆晴明不由眉一挑：“你來？”

荀楚已經站到梳妝臺旁，穆晴明雙眼笑彎彎坐在了鏡子前。

梳妝臺前映出了兩個穿著白色單衣的身影，是有點像情侶的樣子了。

穆晴明覺得，既然這個時空的人都蓄長發，那荀楚會梳頭也不奇怪，但看他修長的手解開了她的發帶，拿起木梳將她頭發輕輕梳直，雖然不算麻利，但很順手地就幫她梳了一個十分結實的隨雲髻。

這就讓人有點不可思議了。

穆晴明通過鏡子裏望向他：“你是不是幫別人梳過頭？”

荀楚將一個發簪斜插在她的發髻上，看著鏡中人好看的臉龐道：“不曾為別人梳過。”

“那女孩子的發髻你怎麽梳得那麽好？”

荀楚將梳子放回架子上：“只是會罷了。”

也是，他身邊也沒幾個人想梳也沒機會，穆晴明對著鏡子瞧了瞧自己，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洗臉：“咳，我先去洗漱。”

片刻後黎溪端著水與毛巾進了閣樓。

荀楚走到窗前坐下，看穆晴明跟黎溪說話的樣子他嘴角微微揚起，而後拿起桌上的書翻閱起來。

閣樓的設計開闊，整層樓地敞開式一間屋子，不過因為寬敞，所以荀楚坐近靠裏的窗倒也顯得十分僻靜。

黎溪偷偷瞧了他好幾眼，發現他自顧看書並沒再關註她們，便小聲道：“娘娘，昨夜可還好？”

“好啊。”穆晴明說完看著黎溪，見她笑容可掬便斜睨過來，“你腦子裏有什麽齷蹉的想法？”

“奴婢不敢，只是殿下昨日就下了令不讓人進海棠閣，早上有位月姑娘說要見您，奴婢來請示時殿下又說娘娘未起，奴婢便猜娘娘昨晚是累著了。”

想八個卦還繞那麽一大彎，穆晴明沒好氣道：“找我的是不是月琳瑯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我現在去找她吧。”穆晴明將毛巾給了黎溪跟荀楚說道，“我去見月琳瑯。”

荀楚放下書：“先與我用了午膳，再將月姑娘請到海棠閣。”

註：①節選自南宋代洪咨夔《送游考功將漕夔門七絕》。

②節選自宋代樂婉《蔔算子?答施》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